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憶母親

2025年02月24日 10:32 327次瀏覽 來源:   分類: 文學雜談   作者:

“除夕,外面下著瀝瀝小雨,哥哥們在院子里的樹下布置著晚上要放的爆竹和煙花,孩子們圍著奶奶搶紅包,我和姐姐在熱氣騰騰的廚房里準備年夜飯,包好的餃子已經‘整齊列隊’!門鈴響起,好像又有誰回來了?真熱鬧啊……”這是經常出現在我夢中的場景,我總是夢到這個溫馨的畫面,而這樣的場景在現實生活中卻一去不復返。但能有這樣一個夢,也能重溫一下回到母親身邊的溫馨時光,享受一次只有母親在才能有的這份濃濃的、化不開的家的溫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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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6年,母親和父親在山西汾陽。

我的母親叫張二榮,1922年出生在山西孝義下堡鎮(zhèn)的一個小康之家。

母親說,父親當年念書的學校離外祖父家的宅子很近。父親一定是玉樹臨風的,吸引了有些見識的外祖父的眼球,將自己的小女兒許配給了5公里之外山上西房莊的趙家。

1938年,在小學當老師的父親瞞著爺爺奶奶,跟隨山西青年救國會投身抗日救國運動。晉西事變后,面對殘酷的斗爭形勢,父親服從組織安排,轉入地下斗爭。他冒著生命危險,出沒日偽據點,參與黨組織和干部的轉移,負責主力軍與敵后武裝的聯絡。我的爺爺奶奶有7個兒女,靠種地、種核桃樹,以及跟別人合資開榨油坊維持一大家子生計。爺爺供著父親念書,原指望著這個兒子有文化后能幫襯家里,結果兒子為了抗日救國,放棄教書先生的職業(yè),跑得沒了音訊。而苦等父親的母親,好在有外祖父和舅舅們的照顧,在父親音訊全無的日子里堅強地走了過來。1942年初,她終于收到父親來信,爺爺和大舅送她到了父親所在的晉西北根據地,他們終于得以相聚。從此,母親便跟著父親走南闖北,爬冰臥雪,將支持丈夫事業(yè)、守護家庭、養(yǎng)育兒女作為自己的終身事業(yè)。

1949年2月,父親準備南下,母親留在山西汾陽學習。1950年5月,她追隨父親南下到湖南湘潭,被分配在當地人民銀行擔任出納股股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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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湘潭人民銀行工作時的母親。

到湘潭后,父親和母親才有了他們的第一個家。經過多年的戰(zhàn)爭,父母這一代人終于有了一個相對穩(wěn)定的生活,自然也進入了一個生育孩子的高峰。1951年—1957年,我們兄妹5個分別出生了。除了我因體質差多病而留在身邊外,哥哥、姐姐和妹妹分別寄養(yǎng)在學校、奶媽家,或交給爺爺奶奶帶。在生活比較艱苦的時期,熱愛生活的母親為我們留下不少童年照片。遺憾的是,好幾張全家照里卻沒有父親,父親一定很忙。但也有一個不斷重復的問題沒來得及問問母親:您是怎樣把我們這一串小人兒弄到照相館的啊!

1957年,父親動員母親退職,除了“孩子多”這個明面上的原因以外,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有人提意見,說母親文化不高,在這個職位上不合適。于是,母親顧全大局,二話不說就退了下來。要強的她組織一些人辦了一個加工廠,給工廠加工工作服,直到1964年。自力更生是她一生的信條。

1964年,中共岳陽地委成立,父親擔任第一任地委書記兼軍分區(qū)政委。母親一個人帶著不滿一歲的弟弟(這是我家的老六,也是母親最后一個孩子),全家搬到岳陽。搬到岳陽不久,母親用積攢的錢買了一臺縫紉機。我記得,母親帶著我大哥和二哥,用一根扁擔和一根綁繩把縫紉機抬了回來。要知道,那個時候的縫紉機是一個家庭的大件。從那以后,我們的衣服大多由能干的母親量體裁衣。我在北京上學的時候,同學們眼中有個性、又挺洋氣的藍色滌卡一字領套裝和粉底藍色小碎花襯衣,就出自母親之手。

父親工作的岳陽地區(qū),包括湘陰、汨羅、平江、臨湘、華容等幾個縣。當時,相對于長沙和湘潭而言,岳陽地區(qū)的工業(yè)基礎薄弱,主要以農業(yè)和漁業(yè)為主。父親很少在家,不是在湘陰、華容搞“社教運動”,就是沒完沒了地“下鄉(xiāng)”。那時,洞庭湖區(qū)一帶每到春季夏初就發(fā)大水,父親和同事們冒著連續(xù)數日的瓢潑大雨,住在大堤上的棚子里組織搶險。家中經常只有母親帶著我們6個孩子,我們從小就養(yǎng)成了做家務勞動的習慣。

1966年初夏,動蕩的日子開始。父親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,身體也出現了問題,營養(yǎng)總是跟不上。那時的母親非常不容易,父親咳血,需要補充營養(yǎng),6個孩子又都是長身體的時候。父親每月有限的工資,母親要先給爺爺奶奶寄生活費,再準備父親這個月需要抽的煙,還要安排一大家子的生活。母親給父親蒸個蛋羹補充營養(yǎng),用老家寄來的莜面、蕎麥面、高粱面變著花樣給父親做各種他愛吃的面食。當時,副食供應比較困難,豬油比豬肉便宜一些,母親便用豬油做炒面給父親增加營養(yǎng)??墒侨獾陰缀跏窃缟弦婚_門就一陣瘋搶,排在前面的幾個人才能限量買到。母親能吃苦,傍晚就帶著我們到肉店門口排第二天早上買肉的隊。等到半夜12點拿到排隊的序號后,母親才帶著小弟回家睡一會兒,天快亮的時候再回來和我們匯合。這樣,運氣好的話,我們一家5個人起碼能保證買到2~10斤豬油,可以給父親和長身體的孩子補充營養(yǎng)。

那時,學校停課,院子里一大堆半大不小的孩子成群結隊地瘋玩。母親對我們嚴加看管。去外面時,母親告訴我們能忍則忍、不要惹事添亂。但她也是敢“碰硬”的人。當時,同院住的一個干部家屬,看到她當造反派頭頭的丈夫可以組織人批斗我父親,居然借口讓母親去學習,實際想組織家屬們開會批判母親。母親臨危不懼,拍案而起,拂袖而去。他們都被母親的正氣凜然、不信邪的性格給震懾住了。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,感受到了母親做人不卑不亢、不惹事也不怕事的風骨。

1968年,知識青年下鄉(xiāng),父親帶頭讓我大哥“插隊”??吹皆谇描尨蚬穆曋械巧宪嚨拇蟾?,母親難過得哭泣。不久,才15歲的二哥也得去“插隊”,母親難過極了,但還是含淚支持。當母親看到從鄉(xiāng)下回來的哥哥瘦得兩腿打晃時,那強忍眼淚的表情至今都刻在我的腦海里。

1970年,父親調回湘潭工作。大哥、二哥分別從工廠和農村到部隊當兵。1971年,我和姐姐初中畢業(yè),學?;謴透咧?,我們終于可以在“插隊”、當兵和讀書中做選擇了。我永遠記得媽媽斬釘截鐵地對我們講的一句話:“能有讀書的機會就要讀!”

1972年初,隨著父親工作的變動,我們全家搬到長沙。父親單位的食堂可以按需求點菜。節(jié)儉躬行的媽媽,仍然是一大早去菜場買菜,中午一如既往地變著花樣為父親做山西面食。直到現在,各種山西面食也是我家的味蕾記憶。給父母家請保姆,愿不愿意學做山西面食成了“應聘條件”。

當時,父親調到省里擔任政工組組長。他主持工作的政工組實際上有相當一部分工作是組織部的工作,經常有遭受過不公正對待的干部或家屬來找他反映問題。有時,他們會來家里找父親,遇到證件不全、傳達室不讓進門的情況,母親就得走到大門去接一下。父親回家吃飯時,經常已經有人在家里等著他了。即使這樣,我也從未見母親對來訪者表現出不耐煩。母親說:“人家有難處才找上門來,不能給人臉色。”這就是母親最質樸的做人原則。

1978年春天,父親調到甘肅省,擔任甘肅省委常務書記,父親很快就過去赴任了。對于生活在湖南的我們而言,甘肅是非常遙遠的地方。有人勸母親,父親快退休了,在甘肅干不了幾年,別搬去了。但母親又一次義無反顧地收拾東西,搬家到了蘭州。由于蘭州的氣候原因,父親的肺氣腫病情加重。1982年夏天,父親又調回湖南工作,母親帶著全家又回到長沙。在母親心里,父親在哪,家就在哪里。

由于工作中透支身體太多,晚年的父親身體很差。1994年初,父親病倒了。直到2000年4月去世,他在醫(yī)院度過了最后的6年。母親堅持每天給父親做3頓飯。早飯和午飯,由司機或保姆送過去;晚飯,母親則堅持自己送過去,陪著父親坐到晚上九十點再回去。6年多,母親送飯的身影,成了醫(yī)護人員眼中熟悉的畫面。醫(yī)院開電梯的師傅都非常體貼母親,送她乘電梯離開后才關梯下班。那些年,大年三十的晚上,母親總帶著適合父親的吃食,在病房陪著他一起過年。

2000年4月,父親去世。2000年8月,母親最后一次回到家鄉(xiāng)。我從北京趕到太原機場接她,滿頭白發(fā)的母親拄著拐杖、提著包包從遠處走來,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傷感。以至于現在到太原的機場,我都不免向那個已經改造得有些陌生的出口望去,妄想著能重現那個深深印在腦海中的情景。

父親雖然走了,但母親仍像以前支持父親工作一樣,堅定地支持著我們的事業(yè)。那時,機構改革,有色協會成立不久,有色企業(yè)剛從中國有色金屬工業(yè)總公司直管下放到各省。一位同志找到我,希望有色協會能夠幫助他們省做一個有色金屬發(fā)展規(guī)劃。有色協會非常支持,時任副會長潘家柱帶隊去調研。出發(fā)之前,我的家里卻出了一點狀況,我糾結去還是不去。母親知道后,特別果斷地說:“那你得去!”第二天,她就讓剛退休的姐夫到我家?guī)兔ΑD赣H90歲時,弟弟要從長沙調到廣州工作,她說:“去吧,這是組織信任你,你爸要在,得多高興啊!”不久,弟妹也得調去廣州。她想到的還是:“你弟弟工作忙,需要照顧,我這里有保姆就行。”這就是我深明大義的母親。

父母一生嚴于律己。母親不僅在生活上傾盡全力撫育我們,更是父親常說的“身教重于言教”的踐行者。她最可貴之處就是為人善良、坦蕩、自尊獨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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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在大樹下對著小區(qū)大門,期待著我的出現。

母親90歲后,有時糊涂,有時清醒,但對孩子們的愛卻始終如一。只要知道我哪天回家,她總是早早讓保姆用輪椅把她推到正對著大門口的大樹下,就為了能第一個看到我。我們離開母親家時,她都要先站在能看到我們下樓的北邊陽臺,然后再吃力地“飆”到南邊的窗臺,目送兒女們走出視線。

2015年5月28日,哥哥電話告訴我,母親于凌晨在睡夢中走了。送母親遠行時,我們全家以及在父母身邊的工作過的同事、朋友,還有一大群母親看著長大的“老孩子”們都來了,相信母親一定是欣慰滿足的。

時間讓我們的大家庭走入了歷史的塵埃,母親給我們留下的不僅只是回憶??梢愿嫖磕赣H的是,她老人家正直善良、恪守本分、勤勉盡責、樂觀向上的精神已經深深融入孩子們的血液中。

責任編輯:任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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